星期四, 八月 24, 2006

逝川——给为我纺织的女神们

(朋友的旧文,纪念一下这个老人和那一段快被擦掉的历史)

一段偶然脱落的吊臂,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地上是少许绛色的鲜血,一旁若干交头接耳的旁观者。某一天,这一切,就发生在离我三百米远的地方,遗憾,我并没有亲眼目睹。

二十分钟后,救护车急匆匆赶到,又因为已经无事可干而慢悠悠开去,这倒是我亲见的,不过我那时已经没有兴趣去现场看了,我想那儿一定给冲刷得特别干净了,和了泥土,煤灰,稀疏了的血都已经冲到江里去了,然后入海,然后什么也没有,只有静寂。

第二天,那具尸体成了人们闲坐聊天的众多题目之一;第三天,没有人再提起这件事,遗忘并不源自冷漠,它不过是顺理成章罢了。

那么,在这一秒钟内,一桩意外夺去了一个生命,三天之后,没有什么能留下,物质的,精神的,也许,隐隐的我们还能听见一点悲声,那是亲戚们的,但哭声径自响着,而世界也径自阔步向前,甚至没有冷眼旁观的兴趣。是呀,这茫茫翰海,一粒砂子的流逝何足道哉;向这滚滚而来的大江丢一个小石块,一簌的就不见了,也许,连涟漪都不大会有。

然而,也有的,投入水中的石头早就不见了,可荡漾的水波都四处扩散着,老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

(一) 
四个月前,一位朋友请我帮她照看网上的老舍纪念馆,我答应了。之后,每天晚上,我都要抽出点时间,来试着打扫这纷繁网际间的一片净土,我惊奇地发现,这儿的访客老的是络绎不绝,每天,每一小时,甚至每一刻钟,留言,点歌都在刷新着,几个词、一句话,从天涯海角而来的不知名的人们那,他们凭了自己的一捧真情,为这小小的祭坛增添了多少生气啊。唉,这么说,人们也不总是健忘的,一抔净土,毕竟掩不了我们民族平凡而伟大的一员呀,更何况,他是那样的平易近人,那样的与我们心胆相照,不由得我们不把他视作自己的亲人。飘浮于崇拜和尊敬之上的,其实是我们的同情与回忆,仿佛那是一个跟我们每个人朝夕相处的可爱的老人,想着他这样一个好人,却会落到这么一个可惨的结局,想着他现在天上,不直又能构思出多少精妙的篇章——想着那天气,大约不会有什么阶级,不会有什么政治,也没有什么伟大领袖了吧?

有一个早晨,我带着相机,走了一大片旧城区——那时候我还能也还愿意走出去,感受那可遇不可求的美,然后穿过窄窄却也长长的蛟翔巷,跨过桥,在九山湖的西面,一排榕树下找了张长椅。我在那儿坐会儿,那阵子天真怪,刚才还好好的大太阳,马上又化了阵雨,噼噼啪啪全打在河里,我在那儿,离我三步远就是河,河对面是一条小路,路靠着墙,墙里是温四中的校舍,我在那儿参加过中考。北面路的尽头是绿色的田园,再远是两座灰蒙蒙的筒子楼,天尽头是瓯江北岸生辉的黛色,天际是蓝色的,夹杂着白的云,四下里静极了,连我的心都跳得慢了,于是我想起,1966年8月24日,老舍先生也曾这么静静地坐在另一处水面旁,那有水的地方叫太平湖,他在那儿坐了整整一天,带着前一天被殴打的满身伤痕,还有那个独夫的风行一时的诗词。他愤懑,也幻灭,他不能想象,怎么人一夜之间会变成野兽——也许他早就知道人会这样的,却也想不到是在这样被标榜一时的时代。他也不明白,那个被他和所有人真心诚意崇拜的领袖,怎么能发动这样的运动,唉,对真理的追求倒使智者无法从信仰的泥潭脱身了,他能怎么做,像圣安东尼奥似的击碎这受玷污的圣母像么?

过了很久,但也很快,良宵缓步的足音,像一幅长长的殓布拖向东方,无声的夜,他一头栽进了太平湖,没有人在场,只有风,只有水,只有这夜。

一天以后,他被人们从湖中捞起,儿子守着他,妻子送他到火葬场,身后不准保留骨灰,十年后的追悼会上,那个冰冷狭小的空间里放着的,是他的眼镜,两支笔,许多的茉莉花。
 
(二) 
他的肉体从这个泥淖的世界上消逝了,只留下许多光灿灿的著作,那分明是他生命的第二载体,而我们——幸福的人们——能轻轻地触摸到这生命,耐心点,你就能感觉到他那颗伟大的心,感受到他那活泼泼的生命,这生命对于生活是何等的热爱,可是到了无可逃遁的时候,他也敢于打破死的宁谧,他以身殉。

当倭奴大举进攻,可能再占重庆时,他写信给朋友说,他不会再走的,嘉陵江又近又没盖。他给他笔下那些卑微而可爱的好人们,安排了多少令人泪下的自杀的结局啊,你可以在《四世同堂》里看到祁天佑的死,跟老舍先生的死何等相象,而老人们回忆,在孔庙,那中国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先生的眼里有一种的奇异的光,这光,人们在钱默吟太太的眼中,不是早就见过了吗? 

(三) 
观念的产物,如果用这话来形容一个艺术形象的话,当然不是褒扬的形容,然而我却很喜欢这样的形象,我乐意品尝这化身为绝对的盛宴,这对我,真有益。

钱默吟就是绝对,就是概念。他曾那样唯美,那样沉眠于梦的空灵,可侵略者像疯狗似地闯进他的生活,夺去了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于是他觉醒,他愤怒,他复仇,他是仇恨的化身,是复仇的幽灵;他无时不在,无处不在,他向敌人发去诅咒,正如他对着麻木的灵魂发去鄙夷的冷笑。这样的人物,于中国的文学中,并不多见的,令我想起《旧约》中上帝的身影……——毁灭的叫喊……笼罩着摩勃地方的叫喊;到处都可以听到他的怒吼……——读着这杀气腾腾的书,充满了顽强的恨意,令人喘不过气来。

当我们从绝对与概念中抽掉善恶,我们将发现,这无差别的纯洁的典型美得炫目,爱格尼是绝对,科坡菲尔可以作证;弗娄罗上是绝对的,卡西莫多可以作证;莫尼卡是绝对的,阿依美也是绝对的,这一点,魔鬼胡安可以证明!

但是,角色的绝对只限止于自身,环境的变幻却永远不可捉摸,想想展开这一切的,不过是一支笔,一颗心,人类啊,真了不起,这心的包容,何其大呀。 

(四) 
逝者已去,追忆无穷,成千上万的心,怀着崇敬来到这窄窄的一方天空里,为的不过是几句话的祝福,我因之而感动,也由此而联想…… 还有另一颗更伟大的心灵,他曾经并且至今是支撑着我们民族精神的不朽的脊梁,可现在,小人的攻讦,官僚的颟顸,党棍的利用,独夫的曲解,还有愚众的无知与忘恩,使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孤寂而冷清。虹口公园墓前的小广场,很整洁,很美,可现在不过是垂老者歌舞的所在,先生高高地坐在上面,看着卑贱的芸芸众生在下面死气活相地扭着,作何感想?

某一个日子,某一个地点,也许有特殊的意义,但只对知道的人是这样,对旁的人,还不一样是很平常的日子嘛?而这所谓知道的人,慵懒又使他沉沦,终于,一切都无所谓了。想起上海,我是常来常往的,但鲁迅公园,也许有三年不去了,归根结蒂,我还不是跟别的人一样无聊,也许,还不如他们,更卑微,更可怜。

今年八月二十四日那天,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所干的,是拿了一本《太平湖的记忆》,躲在空调下看,时间有一个下午那么长,很想写点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有——其实写了又怎么样,还不一样是无关紧要的么?这块石头抛向河水,沉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星期二, 八月 15, 2006

据说是卢胜奎的空城计唱词

我本是我龙岗散淡的人 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 算就了汉家业鼎足三分
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 东西征南北剿博古通今
博望坡夏侯惇兴兵犯境 服关张施小计初用火攻
小刘琮献荆州新野焚尽 带百姓渡长江直到汉津
长坂坡保幼主子龙闯阵 杀七出后七进大逞威名
张翼德在桥头三声大震 断桥梁惊曹操吓退曹兵
曹孟德下江南鲁肃来请 逞舌辩战群儒难倒薛琮
文主和武主战群言不定 多亏了鲁子敬排难解纷
反间计杀却了蔡瑁张允 小蒋干倒做了成事之人
讲陆战劫曹粮智激公瑾 草船计闯曹营巧借雕翎
献连环烧战船多亏庞统 看破了巧机关徐庶离营
在帐中书掌心火攻计定 假投降苦肉计黄盖熬刑
周都督观阵形山头得病 南屏山设坛台才借东风
三江口纵火攻曹操逃命 八十万只剩下一十八人
在乌林赵子龙截杀头阵 葫芦口遇张飞斩将折兵
关云长守华容帐中赌印 念前情放曹操大义大仁
取桂阳见美色其心不动 赵子龙浑身胆天地英雄
领人马战长沙关黄见阵 射盔缨拖刀计义释黄忠
攻南郡败曹仁三气公瑾 巧成拙龙凤配以假为真
先帝爷与郡主姻缘天定 小周郎折兵将又赔夫人
周公瑾气夹伤柴桑丧命 过长江行吊唁亲送人情
路遇着庞士元再三相请 封做了副军师共议西征
第一阵取涪关杨高无命 第二阵攻雒城黄魏争功
可叹他落凤坡急功丧阵 金雁桥擒张任才把冤申
马孟起在西凉兴兵雪恨 只杀得曹孟德割发弃巾
误中了反间计无谋有勇 奔汉中投张鲁暂且存身
小张松献地图外勾里应 才知晓西川境地理行程
张翼德战马超葭萌关进 逼刘璋让成都西蜀敉平
鲁子敬定巧计临江邀饮 寿亭侯单刀会万古留名
张文远镇逍遥威名大震 有甘宁率百骑黑夜劫营
讨曹贼受密诏五臣死命 猛张飞取瓦口智勇兼能
天荡山焚粮草严颜得胜 拖刀计斩夏侯老将黄忠
赵子龙据汉水以寡胜众 曹阿瞒退斜谷才取汉中
关美髯拔襄阳曹仁败阵 斩庞德擒于禁水淹七军
中药箭刮骨毒神医治病 既下棋且饮酒不改神情
恨吕蒙施奸计白衣偷进 渡长江袭荆州侥幸功成
天下事成与败自有天定 走麦城他父子双双归神
玉泉山遇普净关公显圣 送圣首惊孟德奸相归阴
小曹丕篡炎刘洛阳窃命 先帝爷登大宝应天顺民
最可叹急兄仇张爷命尽 应誓言雪弟恨先帝兴兵
伐东吴中箭伤黄忠丧命 小桃园再结义张苞关兴
这一阵得仇人斩杀皆尽 悔不该七百里结寨连营
陆伯言以书生拜了帅印 破连营施毒计全用火攻
先帝爷白帝城龙归海境 传遗诏教老臣常挂在心
那时你献巧计五路兵进 我安居只三日五路皆平
有孟获在蛮荒兴兵犯境 是山人施妙算七纵七擒
班师回祭泸水南蛮平定 缮就了出师表率将北征
赵子龙斩五将老而益勇 收复了姜伯约智取三城
老王朗不识羞竟来会阵 气填胸死阵上反落骂名
小曹真非将才有退无进 昨日里趁雪夜破了羌兵
这都是以往事言之不尽 贤父子驾到此正好谈心
周文王放姜尚周朝大振 我诸葛怎比得前辈贤人
闲无事在敌楼亮亮琴音 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唱完了明儿见了。太长了,一宿一宿的唱个不停。唱完非得吐血不可